番外二 宁沅禾「1」(2/2)
母后常斜倚在铺着孔雀蓝绒毯的贵妃榻上,绒毯是西域进贡的,摸起来柔软顺滑,榻边放着一个绣着兰草的软垫。
她鬓边只插一支简单的羊脂玉簪,玉簪通体莹白,没有任何雕饰,却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耳坠是两颗圆润的南海珍珠,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手边的描金果盘里盛着江南新贡的蜜饯——橘红的金橘脯浸得透亮,咬一口满是清甜。
蜜渍的青梅干泛着莹润光泽,带着淡淡的酸意。
裹着糖霜的山楂球滚圆可爱,糖霜在阳光下像细小的钻石。
都是她偏爱的酸甜滋味。
她指尖捻起一颗蜜饯,慢悠悠送进嘴里,嚼得清甜汁水在唇齿间散开,语气漫不经心。
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又不是我要纳这些人进宫的,谁招来的麻烦,谁自个儿去头疼。”
那时我才七八岁,穿着粉色袄裙,裙角绣着一圈小小的荷叶边,趴在她膝头晃着腿。
手里还攥着一颗她刚塞来的糖,糖纸是精致的花鸟纹样,印着衔花的喜鹊。
看着她眼角弯弯的笑意,听着她说话时慢悠悠的语调,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只觉得母后说得再对不过。
那些环佩叮当、妆容精致的莺莺燕燕,本就不是她请来的客人。
是父皇的妃嫔,是后宫里的“麻烦包袱”,自然犯不着为这些琐事劳神。
后宫里的人,对着母后向来是十二分的恭顺。
遇见她时,原本说说笑笑的宫妃会立刻收声,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膝盖弯成标准的弧度,连头都不敢抬。
生怕自己的妆容或衣饰有半分不妥惹得她不快。
掌事嬷嬷们做事,也总要先掂量掂量,会不会碍着长乐宫的规矩,连给长乐宫送份例,都要挑最新鲜、最精致的。
水果要选刚摘下的,糕点要选刚出炉的,生怕有半点差池。
我原以为,是她们怕母后的中宫皇后身份,怕她手里的凤印能定人生死,能轻易决定她们的命运。
后来才懂,那不是“不敢”,是“不能”。
父皇对母后的看重,是刻在宁朝骨血里的铁律。
早年间有位家世显赫的苏嫔,父亲是当朝太傅,教过父皇读书。
兄长在兵部任郎中要职,手握部分兵权。
她进宫时风光无限,十里红妆从宫门排到太傅府,父皇也曾赏过她不少珍宝,包括一支罕见的珊瑚手串。
可她偏生嫉妒母后得了父皇赏赐的西域凤钗——那凤钗由赤金打造。
钗头嵌着七颗鸽血红宝石,在阳光下能映出细碎的红光,钗尾垂着细小的珍珠流苏,走路时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据说整个西域只打造了这么一支,是西域国王亲自献给父皇的贡品。
苏嫔便暗中使计,让贴身宫女趁着给长乐宫送换季衣裳的机会。
用剪刀剪坏了母后最爱的顾恺之《洛神赋图》临摹卷——那画是母后的陪嫁,是外祖父花重金从民间购得。
她平日里宝贝得紧,只在逢年过节时才拿出来挂几天,还特意让人做了锦盒妥善存放。
母后得知后没说一句重话,只让人把坏了的画轻轻收进樟木箱里,依旧每日赏花、吃蜜饯。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这事不知怎么就飘进了父皇耳里,他当即拍了御案,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洒在明黄锦缎上,像一朵丑陋的黑花。
他连审问都省了,直接下旨将苏嫔打入冷宫,那冷宫偏僻潮湿,常年不见阳光,只有一个老宫女伺候。
其父兄也被削去官职,流放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据说那里冬天能冻掉人的耳朵,夏天蚊虫能把人咬得满身是包。
那日朝堂之上,父皇的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的冰棱,透过大殿的朱红梁柱传得很远。
震得殿上的大臣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是宁朝的国母。
动她的东西,就是动朕的东西,就是动宁朝的体面!谁若再敢有半分不敬,苏太傅一家就是下场!”
这话像一阵狂风,卷过皇宫的每一道宫墙,吹过御花园的每一朵花,也吹进了每一个宫妃的心里。
自那以后,后宫里再没人敢对母后有半分不敬,连提及她的名字,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仿佛那两个字是什么烫手的山芋——谁都清楚,动母后一根头发丝,便是触了父皇的逆鳞。
满门抄家都算是从轻发落,更别提那些更重的刑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