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樊笼雀(2/2)
其一,苻生对自己的杀意,可能已至顶点,手段将无所不用其极。
其二,王猛和苻坚集团,对自己的处境了如指掌。
其三,他们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现在就死,或许…自己对他们还有某种利用价值?
这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
他不仅要防着,苻生的明枪,还要揣摩王猛、苻坚的暗箭。
第三幕:家宴惊
晚间,慕容垂难得地,与家人一同用膳。
饭菜简单,甚至有些粗粝,但氛围却比平日,稍显轻松。
妻子段氏特意下厨,做了几道慕容垂喜爱的鲜卑风味小菜。
虽然食材简陋,却已是尽力而为。
长子慕容令、次子慕容宝、三子慕容农等皆在座。
几个年轻人,虽然努力掩饰,但眉宇间的憋闷和不甘,依旧隐约可见。
他们本是翱翔天空的鹰隼,如今却只能困守在,这金丝鸟笼中,虚度光阴。
段氏不断给慕容垂夹菜,柔声说着家常,试图驱散席间,那无形的压抑。
小女儿则天真烂漫,叽叽喳喳地说着看到的蝴蝶,逗得众人偶尔露出一丝笑意。
慕容垂看着家人,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拼死也要守护的软肋,也是支撑他在这无尽屈辱中,坚持下去的支柱。
然而,这短暂的温馨,并未持续多久,老管家慕容德,再次悄然而入。
脸色比下午更加难看,他走到慕容垂身边,极低地耳语了几句。
慕容垂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虽然极力控制,但眼中的震惊与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他迅速低下头,借着夹菜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父王…”慕容令担忧地开口。“无事。”慕容垂抬起头,脸上已恢复平静。
甚至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过是些朝中琐事,不必理会,吃饭。”
但他那瞬间的失态,如何能瞒过,朝夕相处的家人?
段氏的手微微颤抖,孩子们也沉默下来,一顿饭在愈发沉重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饭后,慕容垂立刻回到书房。
慕容德紧跟而入,关上房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王爷!刚得到确凿消息!赵韶那奸贼…向陛下进谗…”
“说…说世子慕容令,近日频繁与旧部联络,图谋不轨!”
“陛下勃然大怒,已…已下令鬼影郎卫,三日内…三日内搜集‘证据’。”
“若…若有所获,便要…便要拿我王府满门问罪!”
构陷世子慕容令!这是要断他,慕容垂的根!
苻生和赵韶,终于要下死手了!所谓的“证据”,还不是随手就能捏造出来?!
慕容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毒!
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实木的案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无尽的屈辱、愤怒、恐惧,在这一刻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不能倒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眼神变得如同寒铁般,冰冷坚硬。
“德弟,起来。”他扶起慕容德,声音嘶哑,却异常镇定。
“哭无用,赵韶要的不是证据,是要我们全家的命。”
他在书房中,急速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硬抗是死路一条。求饶?向苻生求饶,无异于与虎谋皮。
向王猛、苻坚求助?他们或许能暂保自己,但会因此彻底暴露,与苻生的矛盾。
时机未到之前,他们未必会为了自己一个降将,而提前发动…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一个极其危险、却或许能绝处逢生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第四幕:谋险棋
翌日,天还未亮,慕容垂以“心中烦闷,出城狩猎散心”为由。
向负责“护卫”他的,苻生心腹将领报备。
这是他被允许的、极少数,可以离开王府的活动之一。
当然,会有大队“护卫”,随行监视。
一行人马出长安城,直奔渭水之滨的猎场。
到达猎场后,慕容垂表现如常,纵鹰放犬,追逐狐兔,似乎真的只是来散心。
他精湛的骑射技艺,引得那些监视他的秦军官兵,也暗自赞叹。
然而,在追逐一头麋鹿的过程中,慕容垂“偶然”与大队护卫,拉开了距离。
只带着,最信任的几名鲜卑家奴,深入了一片,茂密的芦苇荡。
芦苇荡深处,早有两人,在此等候。
一人作渔夫打扮,另一人,赫然便是乔装改扮的东海王苻坚!
苻坚为何会在此?自然是慕容垂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发出了紧急求见的信号。
而苻坚,在权衡利弊后,决定冒险一见。
慕容垂的价值,以及他可能带来的麻烦,都值得冒这次险。
两人见面,没有任何寒暄。慕容垂直接下马,单刀直入,声音急促而低沉。
“殿下!赵韶构陷,我儿慕容令,陛下已动杀心!”
“我慕容垂死不足惜,然累及妻儿部曲,死不瞑目!”
“求殿下…念在往日些许情分,指一条明路!”
他几乎是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但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苻坚的每一丝反应。
苻坚心中巨震,他虽然料到慕容垂处境艰难,却没想到杀身之祸,来得如此之快!
他连忙扶起慕容垂,沉声道:“吴王请起!何至于此!”
“陛下…陛下只是一时,受小人蒙蔽…”
“殿下!”慕容垂打断他,眼中满是绝望与决绝。
“垂非三岁孩童!陛下之心,路人皆知!如今唯有殿下,或能救我满门性命!”
“垂愿立誓,若得活命之恩,此生此世,愿为殿下下刀山过火海,万死不辞!”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投诚了!在绝境之下,他选择将身家性命,押注在苻坚身上!
虽然他内心深处,对苻坚、王猛同样怀有警惕,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苻坚看着眼前这位,曾与自己把臂同游、亦曾让自己,暗自忌惮的一代名将。
如今这样卑微地,恳求自己,心中亦是复杂万分。
救,风险极大,可能提前暴露。不救,则眼睁睁看着,慕容垂被杀。
于将来对抗苻生、乃至对抗燕国,都是巨大损失。
时间紧迫,不容细思,苻猛一咬牙,低声道。
“吴王之心,坚已知之。眼下情势危急,唯有…行险一搏!”
他快速说道:“你可立刻修书一封,与世子慕容令…”
“内容…便称你我今日渭滨相会,我已答应,全力保全你全家。”
“然长安险恶,恐有疏漏。让他…让他即刻秘密离开长安。”
“前往…洛阳以北的,我的一处庄园暂避!那里有我的人接应,相对安全!”
此计极其大胆!让慕容令逃跑,既是保护人质,也是向慕容垂展示诚意。
更是…将慕容垂紧紧地,绑上自己的战车!
慕容令一旦逃了,慕容垂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只能死心塌地,跟着苻坚走下去!
慕容垂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苻坚的意图和其中的风险。
但这是目前,唯一能保住儿子性命的办法!
他几乎没有犹豫,重重点头:“好!垂即刻便写!”
“信物!”苻坚从怀中,取出一枚半边的虎符玉佩。
“以此为凭,我的人自然认得。记住,动作一定要快!要绝对隐秘!”
慕容垂接过玉佩,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枚玉佩,可能换来儿子的生路,也可能将整个家族,推向万劫不复。
两人又急速商议了几句接应细节,还有后续如何应对,苻生诘难的对策。
远处已传来,护卫搜寻的呼喝声。
“保重!”苻坚重重拍了拍,慕容垂的肩膀。
迅速戴上斗笠,与那“渔夫”消失在,茫茫芦苇荡中。
慕容垂站在原地,紧紧握着,那枚虎符玉佩。
望着苻坚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长安城。
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彻底的决绝。
他已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险路,家宴上的温情,王猛探营的警示。
此刻全都化为了,冰冷的筹码,押在了与苻坚的这场惊天赌博之上。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换上那副,略带疲惫和郁闷的神情。
拨马迎向,搜寻而来的护卫,“王爷!您可让我们好找!”
“无事,追一头鹿,追得远了些,回去吧。”
慕容垂淡淡说道,打马向长安城走去。
身后的渭水,波涛暗涌,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也如同这座帝都脚下,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