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风雪不归人(二)(2/2)
女人失望地喝着酒,眼泪将她脸上的蝴蝶纹打湿,她道:“又过了一年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掌柜心疼地道:“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此守候,年复一年,已九年了,你是否还要继续等下去?”
窗外的飞雪此时仿佛都飞入了女人的心里,女人用手指捻住胸口,道:“世人都说往事‘九年如烟’,可如今九年过去,往昔的事在我心里却为何还是如此沉重,是我太傻,还是他太绝情?如果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仍旧不回来,我又将怎样去面对呢?”
掌柜道:“没有人知道他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的想法,请你务必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痴等下去,他如果真的要见你,一定会告诉你的,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他都会告诉你的!”
掌柜的话不是冰雪,而是春风,它轻轻沐浴在了女人的心里,女人喝着酒,擦了擦眼泪,道:“谢谢你。”
掌柜笑了,他望着窗外,道:“这场雪还要下一阵子了,你可以在此多留一会儿再走也不迟的!”
女人摇着头,她一口气饮干了酒,长舒了口气,道:“九年前与他分别的时候,我便已习惯了冰雪与风霜,庆幸没有他,我才能如此坚强地去面对生活,面对自己的人生,所以即便我知道他不会回来,我明年仍旧会在此等他,因为我很想让他看到我的成长,没有他我一样能够健康地成长,让他看到我此刻的模样,我是如此地渴望!”
掌柜欣慰地点着头,他似乎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已化作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是如此地美丽动人,她的内心不会因为孤独而凄苦,不会因为少了应有的关怀而心灵扭曲,她的心胸已足以让人放心。
女人起身,她望着大堂里取暖的人们,她温柔地道:“实在抱歉,小女子的出现让大家不适了吧,大家请继续喝酒,喝的酒钱都算在小女子的身上。”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气氛一下子就浓烈起来,好像是往火堆里添加了许多柴火一般。
女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元宝放在掌柜手里,道:“高叔叔,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一定告诉他,我很好,下个月我就要成亲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带着他一起来等的。”
掌柜点着头,道:“好的,照顾好自己。”
女人嫣然地笑了,她笑的时候,她脸上的蝴蝶纹也有了变化,好似一只真的蝴蝶停靠在了她的脸上。蝴蝶停靠的地方自然是花,蝶恋花是常理,这女人本来就是花一般的年纪,有着花一般的面容。
女人将翠笛收好,她很有礼貌地向掌柜作礼,便打开了风雪之门走进了漫天飞雪之中,茫茫的白雪之中,她就是一朵美丽的坚强的黑玫瑰,她渐渐消失在飞雪里。
掌柜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二楼栏杆处的聂星辰,聂星辰向他点着头。
掌柜走向他身边,递给他一壶酒,道:“你有问题问我?”
聂星辰端着酒壶,没有往嘴里送,他点头道:“她在等谁?”
掌柜道:“她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聂星辰道:“为何不回来?莫非她等的人已不在人世了?”
掌柜摇着头,道:“有些人死了,却还在我们的心里,他就是活着,而有些人活着,却没有一个人惦记他,与死又有何分别呢?”
聂星辰道:“那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掌柜笑了,道:“还有一种人,他虽然活着,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谁,他拒绝朋友,拒绝亲人,甚至拒绝自己的内心,这种人活着也是死人!”
聂星辰道:“照你这么说活人与死人已没有太大的区别?”
掌柜点着头,道:“不错,在这个世界,活人和死人还真没有太大的区别,人哪趁现在还活着,就好好活着,要死就赶快去死,‘要活不死’,‘要死不活’都应该见鬼去吧!”
聂星辰笑了,惭愧地笑了,他开始喝酒,忽然发觉这壶酒的滋味似曾相识,很像“离欢酒楼”的酒,有种“离欢”的意味。
聂星辰正欲问掌柜这壶酒的名字,忽然一个人猛地打开了善人渡老店的门走了进来。
漫天的飞雪也似乎被他带了进来。
取暖的人们都不禁蜷缩了一下身子,他们望着门口的时候,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持刀的魁梧的青年男子,他就随便地穿了一件麻布衣服,衣服轻薄无物,绝对不能抵御风寒,可是他没有感觉到寒意,反而脱掉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他的胸膛赤红似火,他的小腹处却黑漆如墨,在火光的映照下,青年男子长着一张俊俏的脸庞,两只眸子也带着星光一般,是个十足英俊的男子。
掌柜叹了口气,走下了楼梯,还未等持刀的男子说话,便为他端来了一壶酒与一叠卤牛肉。
握刀的男子喝酒,吃肉,他没有说话。
掌柜也没有说话。
直到喝光了酒,吃光了肉,男子才道:“他人呢?”
掌柜摇着头。
青年男子闭上了眼睛,拳头狠狠地砸向了木桌,桌子瞬间粉碎,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掌柜似乎早已预料,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
青年男子深呼吸,他尽量稳住怒气,道:“九年了,九年了!他还是没有来!他究竟是不是人!”
掌柜开口道:“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告诉过你,你不必再等下去,可是你还是来了!”
青年男子道:“我当然要来!我想让他亲眼看到我的变化,我可怕的刀法,我强壮的身体!你知道我现在多么迫切地想让他看到我的变化吗?”
掌柜道:“可是,如果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你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青年男子握着刀,他道:“没关系,我已习惯了,况且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我与仇人们相约决战的时候,所以即使等不到他,却可以解决仇人的性命,倒也不错。”
掌柜叹了口气,道:“从你五年前开始,你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与人决战,直到把决战的人杀死你才会罢休,所以你每年都会杀人,你就不担心你杀人的时候,他刚巧回来了?你不担心他看到你杀人的模样?你觉得他会安心,他会欣喜你的这种变化?”
青年男子笑了,笑声里满是不屑,他道:“你以为我会怕他?他现在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不可而知,我在此等他,等了他九年,不是为了等一个拥抱,不是为了等一句关心的话,而是为了向一个曾经看不起我的人证明自己现在的力量与本领!我便是靠这个理由支撑了我九年!也是靠这个理由让我有力量去与我的仇人们生死相搏!或许别人会觉得我够疯、够狂,可是我觉得,这就是我要过的人生,我受不了煮酒品茶的安逸日子,风雪是我的朋友,野狼也是我的朋友,酒再好喝也不及仇人的血好喝!”
青年男子胸膛红艳似火,他的双眼也被照的火红起来,他的刀也化作了火焰。
掌柜点着头,道:“风雪与野狼如果都是你的朋友,那这世间已没有什么你惧怕的了,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刀不是解决仇恨的唯一办法,至少他绝不希望你这样。”
青年男子平复下了心胸,道:“高叔叔,如果他回来了,请一定告诉他,我现在很好,至于他想不想见我,我不关心,我明年的这个时候会再来这里等他!”
掌柜正欲说话,只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
“姓高的,老子已来了,你还不给我爬出来受死!”
这个声音高傲之极,内力却极深厚,能够穿越风雪打将在每个人的耳中。
青年男子从怀里摸出银子给了掌柜,向掌柜抱了拳,道:“高叔叔,我走了。”
当青年男子握刀走出门的时候,风雪又瞬间钻了进来。
掌柜不忍心看,便关上了门。
聂星辰的耳中隐隐听到了远处拔刀的声音。
大堂里的人们已趴在窗户上偷看窗外的风雪里的决战了。
聂星辰嗅到了血腥味,也嗅到了浓浓的杀气,即使夹杂着风雪也能闻到。
兵器相击之声传来,连珠一般。
掌柜摇着头走向了聂星辰的身边,道:“你一壶酒还没有喝完?”
聂星辰喝了口酒,道:“你不担心他的死活?你对于风雪之战的胜负毫不关心?”
掌柜道:“我相信他还是会赢。”
聂星辰道:“为何如此有信心?”
掌柜道:“因为他等了九年,每一年他都带着满满的信心来,可是都失望而回,他将这种失望全部转为力量,所以他的刀在这一刻异常的强大!”
聂星辰点着头道:“满满的期望终被满满的失望取代,他相约仇人决战本来是想证明给他等的人看的,可惜每次都事与愿违,期望是一种力量,失望自然也是一种力量,他将力量化入刀法之中,他与仇人决战之时也会将满腔的情绪注入其中,所以这一战他必胜无疑!”
掌柜点头,道:“他很懂得情绪的释放,他每次虽然失望,内心却能够得到排解。”
聂星辰道:“所以他相较于之前的那位‘黑美人’,内心的情感反而更容易得到排解,之前的那位女子看似温柔,其实压抑太多,她如果哪天想不开情绪忽然爆发,一定很可怕,所以在她身边的人都需要尽力地去呵护她关怀她,而这个男子不同,他虽然只能与风雪野狼为伴,却能够掌控自己的情绪,不会做出让人不放心的举动!”
掌柜笑了,便在此时,在窗边观战的人们都叫了起来。
兵器相击之声消失,似乎胜负已分。
掌柜却没有下楼问胜败的结果。
聂星辰也不问,他们都知道结果会如何。
观战的人们还是将结果告诉了他们:“光着身子的男人太可怕了,竟然割下了对方的头颅!”
聂星辰与掌柜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聂星辰喝干了酒,掌柜道:“再给你拿一壶。”
聂星辰道:“不必了,我此刻只想知道,他们等了九年的人是谁?莫非便是你们的大老板?”
掌柜笑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如果要让你等一个人,你会不会有如此的耐心等下去?”
聂星辰道:“如果这个是我要等的人,我想我会的。”
掌柜道:“那如果这个人与你分别了二十五年,你会不会为他等下去?”
聂星辰一怔,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呢?”
掌柜神秘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