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风里的霜（2/2）

\"没吵架，就是说事儿。\"妈妈笑了笑，笑里带着点硬气，\"我跟她说，小薇要二十万彩礼，咱凑了十三万，说能不能缓缓，她妈说'少一分都不行'；我说咱家里条件她知道，她妈说'知道也不行，养女儿就得要这么多'；我说俩孩子处得好好的，感情比钱重要，她妈说'感情能当饭吃？'...张大妈听完，直骂小薇妈不通情达理，说'是她们家太贪，不怪你家'。\"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还跟她说，不是咱上赶着人家，是她们家价值观不对。咱要找的是能跟儿子过日子的，不是找个只认钱的。张大妈说'你说得对，这事儿我在小区帮你说道说道，让那些碎嘴子别瞎传'...\"

\"您就是因为这事儿，才气着了吧？\"林阳攥紧了拳头，心里又疼又气——妈妈为了给他争面子，憋着气去找张大妈理论，肯定动了肝火，才把身体熬坏了。

\"有点。\"妈妈没否认，\"跟她说话时，就觉得胸口闷，回来就吐了。我以为是气着了，没当回事...\"

爸爸叹了口气，扶着她往家走：\"你啊，就是好强。儿子的事，让他自己扛就行，你瞎操啥心。\"

\"我是他妈，我不操心谁操心？\"妈妈拍了拍爸爸的手，\"我不能让我儿子受这委屈，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林阳跟在后面，眼眶热得厉害。妈妈一辈子好强，年轻时在厂里当组长，事事都要争第一；后来下岗了，去超市理货，也总把货架摆得比谁都整齐。她从不说疼，不说累，可心里比谁都软——怕儿子受委屈，怕家里被人看不起，就算自己憋着气，也要为儿子争个面子。

那一晚，林阳没睡好。他躺在自己屋，听着爸妈在隔壁屋小声说话。爸爸说\"明天我跟老板请个假，陪你去市里\"，妈妈说\"不用，你腰不好，让小阳陪我去就行\"，爸爸说\"小阳上班忙，我去\"，妈妈说\"别争了，明天再说\"。

他摸出手机，翻出二姐的微信。二姐比他大五岁，打小就像亲姐，他上小学时，二姐已经上初中了，每天放学绕路来接他，把零花钱省下来给他买冰棍；他第一次去仓库上班，二姐特意坐了两小时车来，塞给他个红布包，说\"里面是老姑求的平安符，戴着踏实\"。他打字：\"姐，妈身体不舒服，明天要去市里肿瘤医院检查，可能...不太好。\"

二姐秒回：\"啥病？严重不？我现在就跟姐夫说，明天一早赶回去！你别急，我这就托人问问，我认识个朋友在医院，看能不能搭上话！\"

林阳回复：\"还不确定，你别着急，路上小心。\"

放下手机，他心里稍松了些——有二姐在，好像就有了主心骨。可没过半小时，二姐又发来微信：\"小阳，我问了我那朋友，他是内科的，跟肿瘤科室不熟，只说让赶紧做活检，别耽误...实在对不住，没帮上啥忙。\"

林阳看着屏幕，鼻头一酸：\"姐，跟你没关系，你能惦记着就好。\"

挂了手机，他翻着通讯录，心里乱得像团麻。突然，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李雪\"。是他高中同学，毕业后学了护理，上次同学聚会听说她在市里医院肛肠科当护士。虽说不是肿瘤科室，但总归在医院，说不定认识人？哪怕只是问问流程，心里也能踏实点。

他犹豫了半天，手指在拨号键上悬着——肛肠科跟乳腺科八竿子打不着，贸然打电话，会不会太唐突？可一想到妈妈苍白的脸，他咬了咬牙，按下了拨号键。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李雪的声音，带着点陌生。

\"李雪，我是林阳，高中同学。\"他声音有点抖，\"有点事...想麻烦你。\"

李雪愣了下，随即笑了：\"林阳？好久不见！啥事啊，你说。\"

林阳把妈妈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末了低声说：\"我知道你在肛肠科，可能帮不上忙...就是想问问，肿瘤医院做活检流程复杂不？要不要提前挂号？\"

\"活检啊，得先挂乳腺科门诊，开单子，预约时间。\"李雪的声音很耐心，\"我虽然在肛肠科，但跟乳腺科的护士长认识，她是我实习时的老师。要不我帮你问问她？看看能不能给安排快点，别让阿姨等着着急。\"

林阳心里一热，眼眶瞬间湿了：\"真...真能麻烦你？\"

\"客气啥！同学一场。\"李雪笑着说，\"你把阿姨的名字和大概情况发我，我现在就问问护士长。明天你们直接去门诊找她，提我名字就行。\"

挂了电话，林阳握着手机，手还在抖，可心里却像照进了束光。原来不管遇到啥难事儿，总有愿意伸手帮一把的人——表姐二姐跑前跑后，同学李雪热心搭线，还有仓库的小马和周主管...他不是一个人扛。

第二天一早，二姐果然赶回来了。她比林阳大五岁，性子泼辣又细心，进门就红着眼问\"大老舅母咋样了\"，看见妈妈躺在床上，扑过去就哭：\"大老舅母，您咋不早说啊！小阳这孩子也是，咋不早点告诉我！\"

妈妈拍着她的背，笑着说\"傻闺女，哭啥，还没确诊呢\"，可自己的眼圈也红了。二姐抹了把泪，拽着林阳往外走：\"钱够不够？不够我这儿有，去年攒了点，你先拿着。你别跟我客气，我是姐！\"

\"够，姐，我这儿有。\"林阳按住她的手，\"李雪帮联系了肿瘤医院的护士长，说能安排快点做活检。\"

去市里的路上，二姐坐在副驾驶，一路没停地给李雪发微信，问清了门诊楼位置、要带的检查单，甚至记了护士长的电话，怕到时候找不到人。她比林阳大五岁，凡事想得周到，像小时候总替他背黑锅那样，把能想到的都安排妥帖。爸爸开着那辆旧夏利，车在高速上抖得厉害，他却把车开得很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林阳坐在后排，挨着妈妈，妈妈靠在他肩上，没说话，呼吸很轻。二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轻声问：\"大老舅母，头晕不？要不要喝点水？\"妈妈总摇头，说\"不碍事\"。

肿瘤医院人很多，到处都是穿着病号服的人，脸上带着愁容。林阳正想找门诊楼，就看见个穿护士服的大姐迎过来，笑着问：\"是林阳吧？李雪跟我说了。\"是护士长。

护士长带着他们直接去了诊室，帮着跟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很快开了活检单子，安排在下午做。\"阿姨别紧张，\"护士长笑着对妈妈说，\"很多结节都是良性的，就算是不好的，现在手术技术也好，切了就没事了。\"

妈妈点点头，拉着护士长的手说\"谢谢你啊姑娘\"，声音里带着感激。二姐在旁边帮着拎包，还不忘跟护士长说：\"麻烦您多费心，我大老舅母这辈子不容易。\"

做钼靶检查时，妈妈进去了很久。林阳和爸爸、二姐在外面等，二姐攥着爸爸的手，爸爸攥着林阳的手，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是盯着检查室的门。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暖融融的，可他们却觉得冷，从心里往外冷。二姐突然低声说：\"大老舅母最疼我了，小时候我妈忙，总把我放这儿，大老舅母给我扎小辫，还偷偷给我藏糖吃...\"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检查结果出来时，医生叫了林阳进去。\"结节确实有问题，\"医生指着片子，\"形态不规则，血流信号丰富，高度怀疑是恶性。需要做穿刺活检，才能最终确诊。\"

林阳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恶性...就是癌症？他看着片子上那个模糊的阴影，像块黑疙瘩，堵得他喘不过气。\"医生，...能治好吗？\"他哑着嗓子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早期的话，手术切除，再化疗，治愈率很高。\"医生看着他，\"但得先做活检，确定分期。你们别太担心，现在医学发达，积极治疗就行。\"

林阳走出诊室，看见爸爸和二姐都盯着他，眼睛里满是担忧。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医生说...得做活检，下午就能做。\"他没敢说\"恶性\"，怕他们受不了。

妈妈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他：\"医生咋说？是不是不好？\"

\"没事妈，\"林阳走过去，扶着她，\"就是结节长大了点，取点组织看看，没啥大事。\"

妈妈看着他，看了好半天，轻轻叹了口气：\"小阳，妈知道。你别骗我，妈不怕。\"

林阳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以为自己藏得好，可妈妈早就看出来了——她这辈子啥没经历过？下岗、爸爸腰伤、拉扯他长大，还得帮着照看五叔六叔成家，啥难事儿都扛过来了，哪会怕这点病？

那天下午做活检时，妈妈握着林阳的手，没哼一声。医生把细长的穿刺针插进胸口时，她只是闭了闭眼，过后还笑着说\"跟蚊子叮似的\"。二姐在旁边偷偷抹泪，一边抹一边说：\"大老舅母您真刚强，比我妈强多了。\"爸爸别过头，肩膀在抖。

活检结果要等三天。他们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旅馆很小，两张床挤在一间屋，墙上的墙皮都掉了。妈妈躺在床上，闭着眼，没说话。爸爸坐在床边，给她捏腿，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啥。二姐蹲在地上，翻着手机查\"乳腺结节治疗方法\"，嘴里念念有词：\"说早期治愈率有百分之九十呢...大老舅母肯定没事。\"

林阳走出旅馆，站在大街上。晚上的风更冷，刮得人脸疼。街上人来人往，有说有笑，可他却觉得自己像被全世界丢下了。他想起妈妈去找张大妈时，为他争面子的样子；想起她总说\"妈不疼\"，却偷偷揉着发肿的手腕；想起她塞给他的馒头，永远是热乎的...心里的疼像潮水似的，一波波涌上来。

他掏出手机，给小马打了个电话。\"阳哥，西安那批货装完了，没出岔子。\"小马的声音很亮，\"你妈咋样了？需不需要帮忙？我跟周主管说了，他说你要是需要钱，仓库的兄弟都能凑点。\"

林阳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没事小马，...谢谢。\"

\"谢啥，咱哥们。\"小马在那头说，\"你别担心，阿姨肯定没事。有啥需要的，随时叫我。\"

挂了电话，林阳站在风里，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妈妈还在，爸爸和二姐还在，小马、李雪和仓库的兄弟还在...就算天塌下来，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他不能垮。

他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往旅馆走。不管结果咋样，他都得扛着——就像妈妈年轻时扛着这个家，就像爸爸忍着腰疼去工地干活，就像周明宇说的\"男人就得扛事\"。

旅馆的灯亮着，昏黄的光从窗户照出来，像家里厨房的光。林阳推开门，看见爸爸正给妈妈盖被子，二姐坐在床边，给妈妈剪指甲。妈妈醒着，看见他，笑了笑：\"回来了？外面冷吧？\"

\"不冷。\"林阳走过去，坐在床边，\"妈，明天结果就出来了。不管是啥，咱都治，一定能治好。\"

妈妈拍了拍他的手：\"妈知道。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该上班上班，别耽误了活儿。\"

\"不耽误。\"林阳握着妈妈的手，她的手还是凉的，可他却觉得有股劲儿从手上传过来，暖得很，\"有我呢。\"

那天晚上，林阳睡得很沉。他梦见妈妈好了，在家里包饺子，爸爸在旁边擀皮，二姐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吵吵嚷嚷地要吃饺子。妈妈笑着说\"小阳爱吃酸菜馅的，多包点\"，五叔六叔也来了，俩叔抢着帮妈妈烧火，烟气腾腾的，满屋子都是香的。二姐大声喊\"大老舅母，我要吃十个\"，妈妈笑着拍她的手，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融融的，真好。

他知道，这梦迟早会成真。不管前面有多少风霜，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总能扛过去。这个家，不会就这么垮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