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耶律阿保机的危机(1/2)
翌日的营寨,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欢腾之中。昨日的重逢温情被今日的盛大宴会推向了高潮。巨大的篝火在营寨中央的广场上熊熊燃烧,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马奶酒的醇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孩子们如同脱缰的小马驹,在人群中追逐嬉闹。顾寤带着乌尔善和默陌,拿着新做的小木刀和弹弓,又玩起了“打仗”的游戏,清脆的笑闹声不绝于耳。顾攸宁穿着托娅特意给她缝制的新裙子,像个小蝴蝶一样,在托娅、林秀儿、方锦瑟和小玲身边跑来跑去,偶尔被姐姐们抱起来亲一口,咯咯直笑。襁褓中的金淳和顾昀川也被各自的母亲抱出来“见世面”,成为女眷们争相逗弄的焦点。
女眷们自成天地,围坐在一起,话题从育儿经到胭脂水粉,再到各自男人的“趣事”,欢声笑语不断。阿箬依旧是话题中心,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营寨建设时的种种趣事和艰难,引得托娅和方锦瑟这些后来者惊叹连连。托娅抱着宁儿,时不时看向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的顾远,眼中是藏不住的骄傲和甜蜜。
广场的另一侧,气氛则更为热烈豪迈。顾远、金牧、何佳俊、墨罕、扎哈、阿鲁台等核心高层,与百兽部的几位长老都尉、女真神医田泽生,以及几位古日连部的老长老们围坐在一起。巨大的酒碗在粗粝的大手中传递,烤得金黄的羊肉被匕首分割,送入豪爽的口中。连日来的紧绷和旅途的疲惫,在这纯粹的欢庆和美酒中被彻底释放。
顾远作为族长和王爷,自然是众人敬酒的中心。他卸下了平日的深沉与算计,脸上洋溢着真诚而放松的笑容,与老部下们勾肩搭背,回忆着往昔峥嵘;与百兽部的长老们碰碗,重申着羽陵部的坚固;向田泽生敬酒,感谢他对部族医疗的贡献;更是恭敬地给几位白发苍苍的古日连部老长老斟满酒,感谢他们对古日连部传统的守护。酒到酣处,他索性站起身,一手举着酒碗,一手揽着金牧和何佳俊的肩膀,放声高歌起一首古老的契丹战歌,粗犷雄浑的嗓音带着酒意,感染了所有人,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应和之声,声震云霄。
托娅远远看着郎君在火光映照下意气风发的侧脸,看着他开怀大笑时露出的牙,看着他与兄弟们毫无隔阂的畅饮,心中充满了安宁与幸福。这才是她的郎君,强大、豪迈、光芒万丈,是她愿意倾尽所有去追随、去爱恋的男人。
宴会从正午持续到深夜,篝火渐弱,喧嚣渐歇。许多人都已带着浓浓的醉意和满足,相互搀扶着回到各自的营帐。孩子们早已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女眷们也带着倦意和笑意陆续散去。
顾远也喝得很多,脚步已有些虚浮,俊朗的脸上布满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但精神依旧亢奋。他拒绝了金牧和墨罕的搀扶,大着舌头笑道:“没……没事!我……千杯不醉!你们……都回去……陪……陪媳妇儿去!”他踉跄着,想找个地方吹吹风,醒醒酒。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暗影中闪出,是赤磷卫中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精锐斥候。他神情凝重,步履却极轻,迅速来到顾远身边,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小小羊皮卷,双手奉上,声音压得极低:“少主!紧急密信!刚刚截获,信使是……用了那种海东青!”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和紧张。
顾远醉眼朦胧,本有些不耐烦,但听到“那种海东青”几个字,又看到斥候递上来的羊皮卷边缘露出的、那独特而熟悉的靛蓝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液勾勒出的抽象鹰隼图腾——他浑身的酒意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是耶律德光!只有他和耶律德光之间最紧急、最隐秘的通信,才会使用这种特制的、经过特殊训练的纯白色海东青传递!而那靛蓝色的鹰隼图腾,更是德光独有的标记,象征着决断与力量!
顾远脸上的醉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惨白,眼神中的迷离瞬间被震惊、慌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所取代!他一把夺过羊皮卷,手指竟有些颤抖,迅速扯开油布和绑绳,借着远处篝火最后一点摇曳的微光,用尽全力,急切地扫视上面的内容。
字迹是耶律德光的亲笔,力透纸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和血腥气:
远兄亲启,十万火急!父汗征渤海大胜班师,行至炭山(今河北沽源一带),七大部:迭剌、乙室、品、楮特、乌隗、涅剌、突吕不首脑及剌葛余党,以“复旧制,行选汗”之名,聚兵七万,遮道劫持!汗之金狼头旗被夺,权柄尽失!母后(述律平)震怒,已尽调腹心部及奚王府精锐五万,陈兵炭山以西,誓与七部鱼死网破!父汗身陷两难,汗庭分裂在即!八大部王庭大会,十日后于炭山行营重开!刀兵已悬颈上!弟身陷漩涡,独木难支!望兄速来!迟则恐生惊天巨变,你我皆成齑粉!切切!
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顾远耳畔!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阿保机……被“遮道劫持”,汗权被夺!现在的契丹八大部虽然是阿保机直辖的迭剌部实力最强,但此时迭剌部内部亦有分裂……七大部联合起来,要恢复旧的可汗选举制度!述律平调集五万精锐要跟七部七万兵马火并!王庭大会十日后重开……刀兵悬颈!
顾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握着羊皮卷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阿保机完了?!不!阿保机现在绝不能完!
顾远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与耶律德光,以及通过德光与阿保机这一系的深度捆绑!他当初在阿保机面前剐杀滑哥,助阿保机平定剌葛之乱,手上早已沾满了守旧派王公贵族的血!他是阿保机推行集权、打压旧制的急先锋和最锋利的刀!一旦阿保机彻底失势,被守旧派掌控大权,他顾远,这个“背弃”传统、手上沾满“同族”鲜血的“叛徒”,绝对是第一个被拿来祭旗的典型!他的下场会比滑哥更惨!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届时,他苦心经营的羽陵部古日连部,他所有的基业、亲人、爱人……都将在这场滔天巨浪中灰飞烟灭!渤海国?苗疆?远水解不了近渴!在契丹腹地,面对倾国之力的清算,他连逃亡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窒息感,危机感和灭顶之灾的预感,如同沉重的磨盘,狠狠碾碎了他因美酒和重逢带来的短暂欢愉。酒劲被这极致的惊吓逼退了大半,但残留的眩晕和思维的迟滞,却让这恐慌被无限放大,心乱如麻!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立刻……”顾远猛地抬头,眼神扫向身边的斥候和闻讯赶来的金牧、墨罕。金牧和墨罕也察觉到了顾远瞬间剧变的脸色和那羊皮卷带来的不祥气息,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金牧!墨罕!”顾远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传令!全营立刻进入最高警戒!所有防御机关全部启动!所有妇孺老弱,立刻按战时预案,进入山腹避难所!所有战士,甲不离身,刀不离手!封闭营寨所有对外通道!快!立刻!马上!”他的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金牧和墨罕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心中惊涛骇浪,但多年的信任和服从让他们立刻领命,转身就要去执行。
“等等!”顾远又猛地叫住他们,脑子在酒精和恐慌的冲击下飞速运转,却像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他喘着粗气,眼神闪烁着,“还有……后路……必须留后路!联系我们在渤海国龙原府(今吉林珲春)的暗线……不!不行!渤海国自顾不暇……苗疆……太远……对!立刻派人,秘密前往苗疆,通知我们的人,做好……做好接应准备!必要时刻……弃营!南迁!”说出“弃营南迁”四个字时,顾远的心都在滴血!这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刚刚建成的家园堡垒啊!
巨大的压力、酒后的眩晕、以及瞬间涌入脑海的无数纷乱信息和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让顾远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欲裂。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根支撑帐篷的木柱,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兄长!您……”金牧担忧地上前一步。
“我没事!”顾远强撑着挥挥手,声音疲惫不堪,“快去执行!容我……再想想……”他需要冷静,需要绝对的清醒来思考对策!耶律德光的信是求救,也是机会!但如何把握?如何在契丹即将爆发的内战中找到一条生路?是赌阿保机和述律平能翻盘?还是立刻切割,远遁他乡?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他扶着柱子,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处理军务的那个临时搭建、位于营寨后方僻静处的小帐篷。他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帐篷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顾远一头栽倒在铺着简单毛毡的行军床上,羊皮卷被他死死攥在手心。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分析局势,推演各种可能。但酒精的余威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拖拽着他的意识。阿保机威严又猜忌的面孔,耶律德光焦灼的眼神,述律平狠戾的目光,七大部首领狰狞的面容,还有托娅明媚的笑靥,孩子们天真的脸庞,羽陵部蒸蒸日上的景象……无数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碰撞、破碎……
疲惫和酒意终于如同汹涌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的意志。在无尽的焦虑和纷乱的思绪中,顾远紧握着那份带来灭顶之灾消息的羊皮卷,竟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紧绷着,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
……时间在黑暗中悄然流逝。夜,已深。
托娅在主帐中,搂着早已熟睡的宁儿,却毫无睡意。心中的甜蜜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焦躁和担忧取代。宴会结束时,她看到郎君被金牧和墨罕围着,脸色极其难看地匆匆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她以为郎君是去处理些紧急军务,或者酒喝多了找个地方醒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越来越浓,营寨里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的野兽嚎叫,一片死寂,郎君却始终不见踪影。
托娅的心开始慌了。她了解顾远,若非天大的事情,他绝不会在这样团聚的夜晚丢下她和孩子这么久。尤其……尤其经历了昨晚的温存,他更该早早回来才对。难道……是出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房。
“不行,我得去找他!”托娅再也坐不住了。她轻轻将熟睡的宁儿放好,盖好被子,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拿起一盏小小的防风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温暖的主帐。
夜,黑得如同浓稠的墨汁。一弯残月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透出极其微弱、时隐时现的惨淡光晕。营寨里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有远处了望塔和巡逻路线上零星的火把,如同鬼火般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非但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将那深邃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无边无际和……诡异。
寒风呼啸着穿过营寨,吹得帐篷的帆布猎猎作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哭泣。远处山林里,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瘆人的长鸣,间或夹杂着几声野狼悠长而贪婪的嚎叫,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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