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抹油(1/2)
第201章抹油
韩砺没有接话。
岑德彰沉默片刻,看着桌面布包,心中痒得如同一万只蚂蚁在挠,难耐极了,终于伸出手去,将其扒拉到自己面前。
他打开一看,先见得最上头摆了一双草鞋,鞋子甚大,虽未必合脚,但编得十分仔细,一点草头、草屑都不见,一看就是了心思的。
挪开草鞋,下头则是蒲团两张,卷成笨重的圆筒状,每一张都有寸许厚。
蒲团用的是寻常草绳,草黄色,但最中间却有一圈白色——原是那苦主还用不知哪里寻来的白色枯草,单编出了一个大“卐”字。
自前朝曌天皇帝为“卐”字定义,寓为“吉祥万德之所集”,因这字简单易写,也是吉符,民间更爱用了,出门逛上一圈,不管是摊贩、店铺的碗底也好,路上行人的荷包、衣帽也罢,简直随处可见。
这样寻常,偏又寓意极好的一个“卐”字,却叫岑德彰看得心头发梗。
他想说话,又不知如何说起,半晌,只又长叹一口气。
韩砺听他叹气,又见他如此反应,犹豫了几息,还是道:“岑兄乃是一州通判,我不过寻常学生,身份有别,按理不当说这个话——但我一般也是百姓。”
“我晓得岑兄为人,这话既对事,也对人。”
“幼时我同先生到岑兄治下勘探地势、记录水文,多得关照,不但打点食、宿,还主动安排人同往带路,因岑兄盛情相邀,又一心做事,先生最后还特地多留了半个月,走访当地老人,翻查县志,帮着修绘县中堤坝图纸。”
“三年之后,我随先生故地重游,水渠、堤坝已是按着原先图纸改了七八成,一问之下,果然岑兄任上所为,及至后任,仍旧沿用。”
“当地人提起,都夸从前那一位岑知县事事亲力亲为,爱民如子,任上修堤造桥,引水灌田,听闻哪里有好稻种,想方设法,哪怕自家出面,连跑七八趟也要去寻了过来,给县中试种再下发,又为县学学子增加贴补,各村各镇都拨给名额,百姓感念非常。”
“先生当时还同我说,日后如若为官,未必要做大官,小官也有小官做头——县官做到岑兄这个份上,人生也无大憾了。”
岑德彰听到此处,殊无半点得意之色,只是出神,半晌才道:“从前只管一县,人丁有限,事情虽杂,人也有奸猾忠厚之别,到底……实在有什么,我自家辛苦些,也就做了,而今任职一州,人事牵扯……”
韩砺便道:“上官厚道,下头人做事自然舒服,可这厚道要是不做区分,处处播撒,做错也不做追究,搪塞也全无管束,谁人又肯好好做活”
“人性有别,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被恶吏借了势,其中危害,官人为官多年,岂不比我更清楚”
“对那等奸恶官吏心慈手软,就是对百姓心狠手辣。”
“前几任州官对付不得钱忠明,最后或被贬官,或调职,但都已经尽力而为,只是碍于能力,官人分明有能力,能做事,却做如此应对,亲民官不为民做主,一味和和气气,自己倒罢,有身家,有背后作保,我等百姓又当如何”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桌上那鞋子、蒲团,道:“我等贩夫走卒,又当如何”
岑德彰低头许久,方才道:“正言说的是。”
韩砺说完,也不做多留,行了一礼,自行走了。
岑德彰一人坐在桌后许久许久,一时看面前蒲团,一时看那鞋子。
看到最后,他把自己足下软鞋脱了,试了一番。
果然不曾量尺,草鞋长短、大小都不怎么合适,但上脚之后,踩在地上,把活结一束,走起路来,一点也不妨碍。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等重新回到座位上,脱了鞋子,看着那草结,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正出神,只听一阵敲门声,不多时,却是个门客提了两个食盒进来,道:“正言说官人还未吃饭,叫我来送些吃食。”
岑德彰哪里有胃口吃什么饭,但门客已经送了过来,自然不好推脱。
很快,三四碟子菜,一大碗粥就摆在了桌上。
岑德彰先问了一声,得知那门客已经用过,方才取了筷子,慢慢吃喝起来。
他心中挂着事,根本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两口,终于不能下咽,把那碗放回桌面,却是看向那门客,叫了对方一声,复又道:“跟着我这个性格优柔,行事也样样要人提点的上官,这半年来,实在苦了你们了。”
那门客忍了半年,此时见他主动提起,再忍不住,道:“官人既然晓得我们苦,就拿出个上官样子!说句老实话,我从前跟过几任主家,若说宽厚,没有一个及得上官人,可我在官人这里,却是睡得最不踏实——总怕明日下头又惹了什么事,最后官人一个好性,由人遮掩过去,最后又要我们去帮着擦屁股!”
“方才那韩砺还同我们说了许多官人从前在县中事迹,怎的如今官做得越大,反而越束手束脚起来!”
他越说越是激动,把平日岑德彰许多毛病重新数来——往日也当面数过无数次,全无用处。
岑德彰满面惭色,道:“你说的对,我当尽力改之。”
他心中暗想:夏汛不知哪一天就会来,便是新河道果然得用,按正言所说,将来维护时候,一样要人、要物,要是并不能作用,又遇上洪涝,自己继续优柔寡断,哪怕眼下倒了一个钱孔目,将来一样会有孙孔目、李孔目,难道到时候又为人拿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次就险些出了大事,要是将来继续如此,真个闯出大祸来,如何收拾
左右最坏都是丢官去职,先前自己样样都想着和气二字,又怕给岳父引来麻烦,最后也没得好,倒不如发一发狠。
想到此处,他一转头,就见到方才放在一旁的草鞋、蒲团。
咬了咬牙,岑德彰硬着头皮道:“明早安排两队人马,去往各县巡查,州衙也是,但凡有无故不到、迟到、早退的,一旦捉住,全数罚俸、诫话……”
“每每借口得病躲避差事的,先做劝谕,再不悔改,便做劝退……”
岑德彰毕竟做过官,晓得抓人先抓风纪,此时一二三四,一连串命令说出来,竟也有模有样。
那门客喜得简直要落泪。
只要尝试,慢慢改起来,不管结果如何,又能否坚持,总好过死猪一头,满桶开水浇下去都没有反应。
他忙道:“是!是!小人这就去给官人往下头传话!”
说着已是快步往外跑,激动得险些同手同脚。
而岑德彰一人独坐桌后,回想自己方才行为,只觉得虽然决心不好下,但只要起了头,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
再试一次,实在没有那个本事,就老实自请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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