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雪埋英招(2/2)
蔡京见了,又高声道:
“大娘下车,脚下留心……”
唐韵听罢便举步上前,自车上捧了大娘的灵牌。转身,又听那蔡京高喊:
“孝子拜!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大娘起行!魂兮归来!”
一声“灵起”饶是老喉干咽,然其声苍凉。
而后,便躬身目送那唐韵道长捧了灵位而去。
见龟厌紧随其后进的大门,蔡京这心下却是有些失落。
望那空荡荡的宋邸大门,且不进去。
便寻了门口的石鼓,叹了一声坐了去。
眼前,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如雾如帘。看那雪中,马夫从人忙碌了卸那车上物品,心下却想那殿上吕维之举,又回想那官家之态。
说这宋家大娘自尽之事,蔡京却不知晓麽?
自是听那童贯说过,初闻亦是唏嘘不已。
想这宋正平,也是个半世戎马半世医。一生守正,淡泊名利,却也不得一个善终也。
倒是怨了苍天无眼,亏了他去?
然,如今想来,这人世凹糟,倒也是个解脱。夫妇灵位结伴还家,现下兰来却是上天赏下的一个周全。
蔡京正想着,却听得有人道:
“咦?丈丈怎么坐在这门口?”
蔡京抬眼看,却是那“精古斋”的掌柜素衣素袍,后面跟了那小伙计抱了一摞的白布包裹。
蔡京赶紧拱手谢过,道了句:
“有心了。”
说罢,便伸手一把抢了那小伙计怀中包裹。
咦?怎的是用抢的?原是这人家办丧本身就是个晦气。现下又是到的年下,倒是怕这来客多沾了些去,染了个不吉利去。
此为礼数,也叫夺晦。
没等那掌柜的多问,便见蔡京提了中气,往院内喊道:
“有客到!孝子前来!”
话音未落,却见那龟厌换了俗世的衣物,身披重孝忙里忙慌的跑到门内,跪在门侧叩首。
掌柜的且也知晓这“孝子的头,满地流”的道理,也不回礼也不拦。
蔡京便上前,挡在那掌柜的身前,拱手道:
“贵客留步。”
此为也是个礼数。
年下丧事,主家需拦一下,不让客人进门拜祭。倒是怕客人沾了晦气不好。
若客人持意拜祭,便不再拦。
掌柜的晓得规矩,便按了那小伙计门前跪下,道:
“与你恩公作别。”
蔡京便是在旁高声喊道: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孝子还礼!”
这边厢的一番热闹,便是惊动了这四邻街坊,纷纷开了院门观瞧。
“吆,这宋府办丧啊?”
“想是正平先生回府了。”
“怎的没听他们家人说啊?”
“他们家哪还有什么人?现在就剩一个干儿子在府应事!”
“这事弄的,天不开眼啊,唉!杀人放火金腰带……”
“别闲着卖嘴了,有事的去拜一下,没事的倒是去府上帮忙啊?”
倒是街坊四邻,说罢便呼啦潮的一个四散。
且是扯布的扯布,买纸的买纸。
什么也没有的,便是搬了自家的桌子,搬了板凳,添了炭炉,温了酒水纷纷而来。倒也让那门口的卖力叫喊的蔡京不再忍饥挨饿,大雪盖头。
蔡京且是尽力,又问邻家讨了文房四宝。便坐了英招下,门口迎客。匆匆下笔记下来客的礼单,四处张罗不得闲。
不消一会,便见宋邸的门楣上挂了双花白绸,门前英招缠了桑白麻布。
院内,夫妻俩的灵前置了火盆,两旁堆满了童男童女、彩纸的扎绘。
灵前供了三牲三果的祭品,招魂引路的公鸡。牛油浇的白烛,相国寺的檀香,素稠幔的灵棚,香酥油的长命灯且是一应俱全。
只因那正平先生积善甚多,街坊四邻也是不惜得钱财,买了最好的用。
倒是累了那龟厌,就没站起来过,只得磕头一一谢过。
那京中上清储祥宫主持林允样闻讯,一边差人往茅山元符观发了告牒,一边便是带了观中道士倾巢而出。领了观众,一路撒了纸钱,赶往那宋邸。
咦?这上清储祥宫的怎的一个倾巢而出?
原是那怡和、唐昀、龟厌三为道长的辈分极高,且这茅山四箓中有三个就在宋邸,那上清储祥宫主持林允样也是个不敢怠慢了去。
这百十名道士进城穿街过巷实属罕见。
于是乎,那相国寺也得宋邸的消息,得知正平先生灵柩还乡,便由方丈领了弟子前往帮忙。
一时间京中各山道观、寺院纷纷的跟从。
于是乎,那“上清储祥宫”自那苏轼碑文之后,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此乃后话,容后再讲。
宋邸治丧的消息一经传开,那些个平日受正平先生施医舍药之人,也是八方而来,送这仁医善家最后一程。
倒是些贩夫走卒,商贾儒生者居多,也是个络绎不绝。
有钱的,便随了礼金,叩拜一番。
没钱的,也带了几刀黄纸,一碗的白米,半坛的黄酒,跪在门口浇祭了哭上一番。如此,也算是与那正平先生送行。
尽管这门前英招之下的一番摩肩接踵,车马塞街。然,人群之中却没见个红紫来。
咦?这满朝文武却没有受过这正平先生的恩惠的么?
有!无论文武,这满潮的官谁还没个病,家中人谁还没个灾的?再搭上这御太医勤快,多多少少都吃过这御太医的药。
无他也,不见他们来,也是个世态炎凉!
想那宋正平本是被贬遭逐之官,刺配流放之人。却是个无恩旨不得回京。
这灵柩回家,跟人回京是一个概念。刺配流放贬逐之官,即便是死了,也就是个就地安葬,除非有旨意下来,再按照旨意另行安置。
这官员麽,也只能选个明哲保身。
毕竟,用自家的前程似锦,去换一个心理上安慰。这盘口,怎么算都是一个划不来。
尽管是受过那御太医的恩惠,却也不敢自毁前程,褪下衣冠私自前去拜望。
怕的是平白惹了祸事与己尔。也只能自我安慰了道一声“他是自己来与我瞧病的,我可没求他来”。
不说这不要脸的话了,也不说这寡情冷意的人吧。
只能道一句“人性尚私”。
是夜,宋邸英招前,火光多如繁星,于大雪中盈盈点点。
然,这点点的火光的热量,却也暖不化那英招身上的积雪,依旧被那纷纷绕绕的雪固执的盖了去。白皑皑了,让人分辨不出,那雪中应是何物。